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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 雪疯了似的下呀!(1)

第一章 雪疯了似的下呀!(1) (第1/2页)


  
  过了腊月二十三,雪下疯了,雪花缤纷不开脸儿。
  
  砰!砰!两声枪响。哪里打枪?老天爷像个打滚放泼的孩子,一口气下了三天三夜,时急时缓,不挪地,整个燕山深处的白羊峪沟满壕平。大雪落在沟里头,看得见,摸不着。山让雪埋了,古长城让雪埋了,村子让雪埋了,人也让雪埋了。八十多岁的老爷子范老井出门打兔子,他顺着山谷雪路走,钻山越岭,山坡上哧溜个跟头,没起来,让大雪捂了个严严实实。人们把他扒出来。范老井打个响亮的喷嚏,顷刻流下两行清澈的鼻涕。老爷子扯着嗓子喊:“疯了!疯了!”说着端起猎枪朝着天空放了两枪。老天爷不怕枪子儿,照样把雪撒得漫山遍野。
  
  这枪是放给老天的,同时也是放给京城孙子范少山的。范老井骂:“这狗日的,家里闹雪灾,也不过来看看俺!”
  
  雪飘着,风像死了一样,停止了喘息。
  
  范老井抓一把雪花,放在鼻子那闻了闻,啥味儿都没有,又把雪片捏化在手里,龇牙笑了笑。他哪里知晓,京城没下雪,只有隐隐的雾霾。天空不透亮,灰暗得像一块抹布。街上车流和人走马灯似的,并没有明显的年味儿,年味在菜市场越发烈了,城里人像飞蝗呼啦啦往农贸市场拥,把货架上的东西“吃”光就走,一拨又一拨。这几天的生意火,范少山的菜摊儿菜卖光了,货送不进来,这让范少山心急火燎,开车去进货。堵车啊!让人尿急,范少山都快尿裤子里啦。瞅着他急赤火燎的样子,杏儿咯咯笑了。
  
  范少山的老家是河北燕山山脉的白羊峪。五年前,范少山来北京昌平闯荡,就想混出点人样儿来。摸爬滚打,在菜市场有了个十几平方米的菜摊。陪伴他的那个姑娘是他的女朋友,和范少山一块卖菜的贵州姑娘闫杏儿。
  
  在城里混,难啊!范少山三年没回过家,年都是在菜摊上过。前两天给家里打过电话——那电话是余来锁的,全村唯一手机,还缺俩按键。老爹说:“少山,咱家里啥都好,电视播了,如今京津冀是一家了,你就好好在北京干营生吧!”范少山在电话里给爷爷和娘提前拜了年,心里头踏实了,一门心思在北京卖菜,乐滋滋数钱。为首都人民的年夜饭添几道吉祥菜,感觉心里头也挺充实的。但刚才在菜市场遇到个家乡布谷镇的一个熟人,说白羊峪一带下雪了,还挺大,范少山这心里就长草了。一闲下来,赶忙打开手机上网,果不其然,视频里的白羊峪,雪花席卷腾起雪浪,天地白茫茫一片。再给余来锁打电话,没了声音。
  
  范少山愣了神儿。心想糟了,一准儿是大雪把发射塔压坏了。
  
  范少山心里头就犯了嘀咕,脸滚成乌云的模样了。白羊峪闹雪灾了,家里人不会有啥事儿吧?上来一股子急火:马上回白羊峪!杏儿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孩。贵州的山妹子,时不时地拿辣椒打零嘴。范少山说这句话的时候,她正从菜摊儿上拿了个辣椒就往嘴里搁。她边嚼边说:“放心,这里有俺呢!”杏儿亲了范少山一下,亲得啪啪响。范少山感到脸上热辣辣的,赶紧用手背擦了又擦。
  
  范少山是开着车回白羊峪的。在北京也算混了辆车,比亚迪,红色的,哧溜溜跑,在雪地里挺显眼。到了白羊峪跟前,这时候老天也倦了,雪也不下了。燕山下的白羊峪形成了雪凇,美得耀眼。雪凇是啥呢?范少山见过,就是雪花飘落时天气有点温,落在山上、树上就化成了水,这时候再遇到寒流,雪花就被树枝上的水珠粘住了,凝冻了,越积越厚,就形成了雪凇。雪凇是好景儿,杏儿没见过。快到山脚时,范少山就停下车,掏出手机啪啪地拍了几张,发给了杏儿,他想眨眼间就收到杏儿的点赞。杏儿点赞的表情不是大拇指,是个鲜红的辣椒。但图片已经发不过去了。
  
  山脚下有处兽医站,是布谷镇的。汽车开不上去,范少山就把车开进院子里,停下。忽然就听到马的一声长长嘶叫,顺着声音望去,只见院子里正在配种的骒马将公马掀了下来。公马正在兴头上,还要霸王硬上弓,骒马有一套防色狼术,对着公马一阵猛踢,场面霎时大乱。范少山看傻了,就像看了精彩大片,下了车还笑个不停。负责配马的第一责任人是李站长,范少山认识。他朝范少山走来,说:“你小子净扯淡!好事都让你给搅了。”
  
  李站长曾是范少山前妻迟春英老爹的下属。前老丈人迟老茂退休了,老李就当了站长。李站长对范少山好一番数落。原来,在这之前,李站长费了好一番工夫。骒马调歪,不让公马睡,李站长连哄带骗,骒马才勉强答应。待公马上位时,范少山的红色轿车开了进来。骒马见不得红色,一声嘶叫,将公马掀下身来。
  
  李站长说:“少山你来的真是时候,俺这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白做了。”正说着,公马许是见红色轿车搅了自己个的好事,跑过去尥了一蹶子,给车身留了个记号——一个深深的马蹄印儿。范少山火了,冲着撒欢的公马喊:“喂喂喂!你哪个村的?”李站长笑笑:“活该!”
  
  得知范少山回家过年,老李告诉范少山:“雪大,上不了山了。”
  
  范少山说:“俺咋也得回家啊!”
  
  李站长说:“你是范少山,不是范上山。”
  
  范少山不信邪,说了一句:“这都不叫事儿。”从后备箱扛起一蛇皮袋年货就走出了院子。老李点了一颗烟,吧唧两口,接着对骒马苦口婆心起来。
  
  山脚下,有两个小伙子,一个唱《最炫民族风》,一个跳骑马舞。这歌儿这舞也是混搭。两人是镇上派的,怕出事儿,不让人进山。这大雪,谁进山啊?脚下一滑,身子就往山沟里出溜儿,不要命啦?两个人守着山道没事儿,自娱自乐。闲的。
  
  这时候,范少山就扛着口袋来了,两人没注意,还在唱,还在跳。等少山走过去了,唱歌的、跳舞的才回过神儿来。两个人去追范少山,范少山也跑了起来,两人跑多快,范少山就跑多快。两人呼哧带喘,一屁股坐在雪地上。范少山一放下蛇皮袋,坐在上面,笑着看他俩。跳舞的小伙子说:“同志,忒危险啊!”范少山扛起蛇皮袋就往前走。跳舞的小伙子问:“出了事儿可咋办?”唱歌的小伙子信佛,就地打坐,闭起眼睛,双手合十,祷告起来。
  
  白羊峪有段陡峭山路,只有三百多米。乡亲们称它“鬼难登”。“鬼难登”有四个不能走:一是老人小孩不能走,二是夜里不能走,三是雪天不能走,四是酒后不能走。这“四个不能走”是祖上传下来的,在白羊峪妇孺皆知。记得前几年,老倔头下山赶集,饭摊儿上喝了几杯二锅头,回来时候背了二十斤豆种。走到这个地段,两脚就不听使唤了。风一吹,酒劲往上冲,老倔头就犯了晕乎儿,眼前一黑,身子一歪,豆种口袋就掉了,豆子哗啦啦顺着石头往崖下滚。老倔头一迈腿,脚就踩在了豆子上,身子就随了豆子,滚下了山崖。还记得有两人命大的,雪后上山的,掉下悬崖,落在松树上。一个摔断了胳膊,一个摔断了腿。
  
  这一回,该范少山走上“鬼难登”了!脚下是冰雪,头上是冰雪,四周是冰雪。稍有闪失,人就挂了。范少山想,俺不能就这么壮烈了啊!该咋办啊?范少山是胆大的人吗?不是啊!从小就怕耗子,怕长虫,怕癞蛤蟆……除了这些个活物儿,还怕人,怕见生人,不敢说话……这时的范少山一步一滑,一步一颤,心悬在嗓子眼儿,冒了一身冷汗。该咋办?出绝招儿——壮胆!咋壮胆?吹牛,说大话。比如见到耗子,范少山就大声说:“可恶的老鼠,人类的天敌。遇到范少山你算倒霉了!武松是打虎英雄,范少山是打鼠英雄!”这一喊,老鼠早跑得没影儿了,范少山拍拍胸口,心里也就踏实了。范少山在北京卖菜,跟人家说经营着半个农贸市场,其实就是个菜摊儿。在这条“鬼难登”上,范少山走没法走,退无路退。这时的他打心眼儿里恨那俩小伙子:唱啊跳啊,开演唱会呢?上春晚啦?咋就没把过路人拦下呢?你们干啥吃的?俺要是出了事儿,做鬼也不放过你们!
  
  话说回来,范少山毕竟就是范少山啊。这些年,他有句口头语常挂在嘴边,那就是“这都不是事儿”。这时的范少山冲着绝壁大喊一声:“你以为范少山怕你呀?千难万险也休想挡住俺范少山回家的路!俺就从你身上跨过去了!俺就从你身上飞过去了!你能把俺咋样?啊?!”吼完,范少山就趴下了——范少山趴在了蛇皮袋上,推着蛇皮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攀。蛇皮袋有点粗糙,能防滑,虽然爬得慢,但安全了。爬着爬着,范少山就想到了自己个刚才吹的牛皮,笑了:“俺就是这样飞的。”
  
  一点点爬着,范少山的后背就冒了热气——连吓带累,洗了热水澡。好一番折腾,少山总算熬过了“鬼难登”。到了山顶,一马平川,两棵高大的银杏树映入眼帘——那就是村口了。范少山一屁股坐在蛇皮袋上,大口大口喘着粗气。看着山脚下那蜿蜒的长城像裹了白色绸缎,落了雪的石头像吃草的羊群、鹿群,有个老头戴着草帽,扛着猎枪,是放牧的爷爷吧!远处大片的古树都戴上了银色帽子……范少山看得沉醉,心想,还是老家白羊峪美呀,没有一处不是景儿。范少山一时想不出赞美的词儿,脱口而出:“俺操!真好看!”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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