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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 生活,会把人心磨成茧子(4)

第五章 生活,会把人心磨成茧子(4) (第1/2页)

十七
  
  山里不比平原,人家那里一马平川,想咋修咋修,轧路机一过,铺上沥青,齐了。山里呢,你得跟石头较劲儿。一是不走直道,修盘山路,三里地远,你得走出十几里来。二是走直道,就是开山,凿通隧道过去。反正,哪个法子都不易。
  
  修路要有图纸,要有人力,要有钱,要有炸药。你白羊峪有啥?一穷二白。余来锁的表弟是唐山政府部门工程师,请来了,围着村庄转了转。表弟说:“修路是大事儿,凭你们白羊峪完不成。我不能出图纸,出了事儿要负责任的。”表弟也不是一推六二五,表弟指着峭壁说:“不能修盘山道,曲里拐弯的,麻烦。不如从这儿凿开一条隧道,直接通往布谷镇的公路。齐了。不过,就算一支专业工程队,有凿岩机,也得干三年。你们白羊峪人干,十年也不一定。”范少山说:“那俺们就每年干一点儿,十年八年的,不就打通了?”表弟说:“如果那样干,你们真成了愚公了。打通隧道,可能是个神话。”表弟说了几句,走了。人家是公职人员,不往深里摊。你们一帮村里人,就想开山?笑话!出了事儿算谁的?表弟虽然没留让人有证据可抓的图纸,但毕竟人家给你指了条明路,那就是开凿打通外界的隧道,这也是范少山的想法。要说图纸,范少山和余来锁成了土专家,山前山后地走了走,简单的图纸画出来了。
  
  政府的资金在哪儿?猪肉炖粉条好说,杀两头猪就齐了。没钱能开山吗?别的不说,安全帽、工作服、劳动鞋、钢钎、铁锤不都得添置吗?你就是一锤子一锤子砸,也得置办家什啊!再说了,没炸药,砸得动吗?炸药,也得花钱买呀!
  
  余来锁心思细,连夜写了个方案。带着范少山去找支书费大贵汇报。费大贵还是主张搬迁,范少山和余来锁说了大伙的心情,都想留下啦,都想修路。费大贵说:“既然这样,咱就尊重民意。刚才你们说开山管饭,猪肉炖粉条,实实在在呀!这猪肉炖粉条俺出了。”费大贵拿了一万块钱,交给余来锁。又握住范少山的手说:“小伙子,好好干吧!你是白羊峪的未来和希望!”说到“希望”的时候,费书记握范少山的手用力顿了两下,另一只手又挥了一下。
  
  去了镇上,徐胜利书记眼睛很眨了眨,接着,像是倒吸了一口凉气:“开山修路?”范少山和余来锁也跟着眨眼睛,听徐书记发话。徐书记说:“我问你们,白羊峪还有保留的必要吗?”余来锁都说有必要,都说有意义。金谷子不能没人种,古长城不能没人守,将来还要建成金谷银山呢!没人哪成?有人,有金谷银山,没路哪成?徐书记笑了:“理解你们对家乡的深厚感情。我家就是南山北岭村的,搬迁,谁都不愿意走,故土难离。大多数都搬下来了,至今还有两户在村里呢!人家说了,就守着村口那块石头过日子,石头上刻着北岭村呢,搬下山,就叫团结小区。北岭呢?没了,永远的没了。”徐书记有点伤感,摘下眼镜擦了擦。范少山说:“徐书记,俺们求你,把白羊峪保住吧!”徐书记说:“白羊峪开山修路的事儿,没法报上去,报上去,县里头也不会批。因为白羊峪已经纳入搬迁计划了,人家还批准你修路?还给你资金?这样吧,镇上给你们两万吧。对了,项目没县里的批文,公安部门就不批给炸药,你们只能靠人工了。也好,安全。”
  
  这一趟,要了三万块钱。算是有了启动资金。这钱,不是每年都有,你开完山也就这么多了。范少山说:“钱先花着,就是炸药的事儿,难了。没有炸药,等路通了,我的胡子也白了。”杏儿听说有了一笔资金,心里头有了着落。正好菜摊需要人手,起身回北京了。范少山还是想炸药的事儿:“到哪儿去搞炸药啊?”余来锁说:“炸药这事儿紧着呢!听说好多地方开山都禁止使用炸药了,怕出事儿。你别老想这个,把自己个送进去。”范少山说:“没炸药那真成蚂蚁啃骨头了。有啥新法子没?”余来锁说:“表弟说了,有开山机,又没声响,又没污染,就是贵,一百多万呢!”范少山说:“去!就这么办吧!就算一锤一钎,也要把这个洞凿出来!”
  
  山前,搭起了几间棚子,上面就挂了一个红底白字横幅“白羊峪修路指挥部”。范少山、余来锁买来了铁锤、钢钎、安全帽、手套、胶鞋、工作服,还有运石块的手推车。“白腿儿”和几个妇女负责伙食,杀猪,做饭。一帮男人上阵了。冬天,西北风刀子似的刮,割得人脸生疼。男人们端起了女人倒的壮行酒,一人一碗,一口干了。范少山喊了一声:“开凿!”抡起了第一锤。咣当打在了余来锁扶着的钢钎上,青石上,留下一个白点儿,第二锤下去,裂开一条缝儿。再抡两锤,一块石头裂开了,落在了地上。工地上,很快响起了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。
  
  范德忠没来。大公鸡都开始打鸣了,范德忠还在被窝里。虽说在会上说了“鬼难登”的苦处,但那是让少山那臭小子勾引的。知道少山和余来锁搞来点钱,三万两万,哪儿够啊?还不得儿子掏?这可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儿啊,得多少钱啊!那可是无底洞啊!再说了,就算你割舍得起钱,指不定哪一年,上面不让干了,留下个半拉子工程,乡亲们不戳你脊梁骨啊?败家子啊!就图自己个出名!拿乡亲们当劳工!这话都出来了。一句话,费力不讨好。大冬天的,在被窝躺着多好,受那罪去!李国芳不乐意了,她把范德忠喊了起来:“快去工地看看!少山带着大伙干呢!你当爹的在被窝里孵小鸡啊?快看看去!干不了活儿,帮个场面也好啊!你是他爹,你不帮他,谁帮他?”
  
  范德忠去了。他想着自己当年开过山,懂行。别让少山那小子干瞎工,光费力,不出活儿,让人笑话。到了跟前,看到人们干得热火朝天,已经凿了一块鸡窝大小的地方。按照余来锁的图纸,要在山上凿出一条高5米、宽4米的石洞。那地方施展不开,只能由三四拨大锤,轮番上阵。窝工啊?这多耽误事儿啊?范德忠让大伙先歇歇,给他们端茶。田新仓掏出录音机,放歌曲《明明白白我的心》。田新仓拿着录音机就朝大灶走去,情歌唱得真切。“明明白白我的心,渴望一份真感情……”田新仓问“白腿儿”,猪肉粉条炖好没有,他说话的声儿却比歌声响。这会儿,范德忠正把余来锁拉到一边,问他开山的事儿呢,余来锁的眼睛往这边使劲儿,范德忠骂他:“狗日的!问你话呢,知道不?”余来锁打了个直愣儿,说:“知道知道。叔您老有啥高见?”范德忠说:“没炸药咋中啊?”这会儿,范少山也凑了过来。范德忠说:“你们真想愚公移山啊?子子孙孙无穷尽啊?”余来锁说:“上面不批炸药,也想不出啥办法来。这可是犯法的事儿啊!”范德忠说:“这跟蜗牛差不多啊!”范少山说:“爹,先这么干着吧。大伙的积极性上来了,这就好。说不定明年咱上开山机呢!”范德忠瞪了儿子一眼:“净吹牛!”起身帮厨
  
  去了。
  
  晌午饭了。猪肉炖粉条,白米饭,可劲儿造。“白腿儿”暖心,又给大伙放了一锅鸡蛋汤,喝了暖和。就在喝汤的时候,不远处传来了轰的一声爆炸声。那是黑羊峪后山的采石场,人家有正规手续,正常用炸药。白羊峪人都听惯了,该吃吃,该喝喝,该睡睡。范德忠觉得这里面有门道。啥门道?他放下饭碗,走了。范少山忽然一拍脑门儿,觉得这里面有门道,也放下了碗,去追爹了。余来锁和乡亲们都不知咋回事儿,笑着说:“这爷俩,搞啥名堂?”田新仓又盛了一碗米饭,让“白腿儿”盛了一勺子猪肉炖粉条,蹲在那儿,呼啦呼啦吃起来。余来锁过去踢了他一脚:“小心别撑死!”
  
  范德忠和范少山爷俩去哪啦?八成你也猜到了。他俩去了黑羊峪后山的采石场。这还用问,是奔着炸药去的。一打听,场长姓杨,是黑羊峪人。认识?不认识。范德忠就提泰奶奶。泰奶奶人缘好,谁不认识。范德忠和范少山爷俩你一句,俺一句,夸泰奶奶好。场长一头雾水:“你俩啥意思?”范德忠说:“俺们白羊峪正开山呢,想从你这儿匀兑点炸药。”“炸药?”场长跳了起来,“你以为是白菜萝卜呀?啊?匀兑点儿炸药?听说过吗?那是危险品,知道不知道?匀兑给你们,出了事儿,我要吃牢饭,你们也别想在牢外边哼小曲儿。”范少山说:“白羊峪和黑羊峪祖上一家人,走的是一条路。那条路你肯定走过,坑人啊!如今俺们要凿通一条山道……”杨场长说:“俺知道。你就是那个种金谷子的范少山吧!俺在镇上住,看过电视。你们修路,县上不批,拿不到炸药,俺都知道。可我这炸药,都是定量来的。有规定啊,既不能外借,也不能外卖。”范德忠说:“俺们把炸下来的石头给你中不?”杨场长说:“你那地方连条道都没有,俺咋运出来呀?”范少山说:“大哥,俺知道,这不合规矩。可按规矩来,这隧道单靠一钢一钎能打得通吗?白羊峪和黑羊峪山连着山,树连着树,都是从一条羊肠小路上爬下来的。如今,你们黑羊峪人都搬下山了,泰奶奶搬到了白羊峪,她老人家给俺们村当校长呢!你说,咱俩村该有多亲啊!俺就想从你这里走个后门,帮帮俺们。出了事儿,你就说炸药是俺偷的,俺去坐牢!”杨场长不说话,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,提出去工地看看。范德忠和范少山嘴都乐歪了。有门儿!走着走着,离老远就听见了咣当咣当砸钢钎的声儿。杨场长站住了,停下脚步,闭起眼睛听着咣当声儿。睁开眼睛,他加快了脚步,范德忠和范少山差点儿撵不上他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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