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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 山野里的春天才叫春天啊(1)

第三章 山野里的春天才叫春天啊(1) (第2/2页)

孙前拿出了工商经营许可证、种子证书,还告诉范少山和余来锁,美国西洋参一号是他和专家从美国考察引进的新品种,是高端的***,最适合中国北方地区生长。这些都在广告上写着呢,范少山不想多花心思。最想知道种子多少钱一斤,一亩地能赚多少钱。孙前不急,他说种子金贵,少了不卖,他只供代理商。余来锁问他咋代理,孙前说:“五千斤种子起,起码种它五百亩吧。”范少山倒吸了一口凉气:“一斤多少钱啊?”孙前拿出了计算器,按得哔哔响,嘴里念叨着:“每斤种子八十块,每亩用种四十斤就是三千二百块,加上化肥、人工每亩成本不超过五千块……”余来锁有点急:“等等,孙总,一亩地光成本五千块,这是种金子?”孙前微微一笑,提高了嗓门儿:“一亩地产多少西洋参呢?稳保三百斤!晒干之后呢,就算二十斤吧!一斤西洋参多少钱呢?三千八百八十块!多少钱?”余来锁脑子快:“七万七千六百块?”孙前又拿出一个厚一点的资料:“上面都有。你们可以看一下,不是代理商,我们不送。”余来锁被数字吓住了,两眼不时地看范少山,范少山心里头只冒泡,都是一个一个问号。他说:“孙总,这么大的利润?那不比贩毒还快啊?”孙前说:“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,经销商说话哪个不是云山雾罩?理想总是很丰满,现实呢,很骨感啊!事实上,我们收购的时候人参还要分等级,一等品才是三千八百八十八块,其他的价格低一些。每亩平均也就三四万块。我这话实诚吧?”范少山听孙前的话说得实在,可不就这样吗?孙前说:“对于客户,我们是保姆式服务,包技术,包收购。只要你们有五千斤的购买量,我们马上签合同。”孙前去了卫生间,洗澡去了。像是有意留了空当儿,让范少山和余来锁商量商量。余来锁说:“俺看中,一亩地起码能赚两万块。咱不懂技术,人家全包了,还包销路,好事啊!”范少山说:“五千斤种子,咱买得起吗?咱砸锅卖铁才带来多少钱啊?”说话间,孙前洗漱出来了,换上了西装革履。孙前问:“两位商量得怎么样了?”范少山说:“这项目不赖。说实话,俺们是个穷山村,祖祖辈辈种玉米红薯和土豆,只能填饱肚子,当不了钱花,俺们就想着靠药材打个翻身仗。可俺们当不了代理商啊,没那么多钱!”孙前问:“你带了多少钱?”
  
  临来前,余来锁主持开了村民会,动员村民入股,种药材。听说有钱赚,村民们五百、一千、两千的都交给了余来锁。余来锁在白羊峪人缘好,乡亲们都信他。加上村上的扶贫救济款项,也就两万块钱,这些钱都带在余来锁身上呢!这能买多少种子啊?这可不是种两畦韭菜呀!范少山随身带了银行卡,卡里还有一万多点儿,两人加在一起也就三万块。“开玩笑。这怎么行?我可不是小卖部卖棒棒糖的。这样吧,等你们筹集到了钱,再联系我。对了,明天我去西安,你们到那里去找我。”余来锁急出了哭腔:“乡亲们不容易啊,就想着通过药材过上好日子,他们正苦巴苦业盼着呢!”孙前摆摆手,忽然落下两行泪:“不瞒你们说,我也是从山沟里出来的,对大山有感情啊!这样吧,我就破破例,卖给你们五万块钱的种子,不能再少了。你们现在就筹钱,马上签合同。”范少山和余来锁一听,就像黑暗里看到了光亮。范少山马上给杏儿打电话,让她立马往自己银行卡里打两万块钱,急等买药材种子。杏儿知道范少山打算种药材的事儿,前几天还通过电话。这会儿,杏儿急急忙忙离开菜摊儿,朝着附近的银行去了。
  
  带着一蛇皮袋美国西洋参一号种子,带着一文件袋种植资料合同书,范少山和余来锁回家了。两人像接回了新娘子,一路上范少山抿着嘴乐,余来锁即兴朗诵诗:
  
  它来自西方
  
  名字叫西洋参一号
  
  它将扎根在白羊峪的山冈
  
  就在这个春天,一个中国的小山村
  
  有了美国亲戚
  
  洋亲戚
  
  俺把你捧在手心
  
  待你像亲人
  
  ……
  
  到了白羊峪,余来锁把西洋参种子扛回了家,放在地上怕冻了,搁在炕上怕热了,就在屋子里搭了个架子,悬空放在上面。余来锁夜里睡不着,就摸一把种子一粒一粒数,从左手数到右手,又从右手数到左手,边数边嘿嘿笑,就像数金豆子。范少山也睡不着,半夜爬起来和爷爷说西洋参的事儿。范少山说:“爷爷,等西洋参长成了,就给您老炖一碗,看着您老悠悠然然喝下去,老病没了,身板壮了,返老还童了。”爷爷呵呵笑:“还返老还童呢!那俺不成妖怪啦?”范老井支持孙子种药材,拿出了两千块的体己钱,交给了余来锁。老爷子是头一个拿的钱。范老井明白,说是村民组长余来锁组织种药材的事儿,可说白了还是孙子范少山顶着呢。你孙子干大事儿,你都不帮钱场儿,谁还信这件事儿啊!老爷子带了头,有十来户都拿出了压箱底儿的钱。老爷子不指望能分多少红,就指望孙子能在白羊峪搞出点儿名堂来。范老井没听说过啥子西洋参,就知道金贵,他说:“俗话说,新官上任三把火。头一把火必得烧旺。你虽不是啥子官儿,可乡亲们都看着你呢!可得好生拾掇,赚了钱,让乡亲们稀罕稀罕。”
  
  这一说,范少山更睡不着了。听见爷爷的呼噜声,就起身穿衣服。他悄悄走出门,眼前一团漆黑。他看看满天星斗,再看看四周,世界就有了灰色的轮廓。他要去找余来锁,再看一眼西洋参种子,和余来锁商量商量何时开犁下种。春天到了,总得选个红彤彤的日子。想着想着,范少山的步子就加快了,快到了村口,路过老德安家,范少山跑起来。吓的。范少山胆小,想起老德安吊死的那一幕,范少山的头发根根竖成了钢丝刷。范少山一口气跑到余来锁家门口,啪啪拍门。等在屋子里平了喘息,范少山说:“人注定是怕黑的。俺白天从老德安家门口过,从没胆突儿过。”余来锁说:“咋不说你胆小。”
  
 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药材的事儿,商定开犁的时候,请镇农技站的刁站长给把把关。天亮的时候,下起了小雨,两人一头倒在炕上,睡了。
  
  刁站长来了。药材还没下种,没人请他,他不请自到。刁站长曾推荐白羊峪种药材,后来就没了消息。后来听说范少山和余来锁从北京淘换到了西洋参种子,就来看稀奇。这玩意儿若是能成,说不定有推广价值。刁站长是正经八百的老农大毕业生,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“庄稼把式”。一进余来锁家的院门,见范少山和余来锁都在,就说:“听说白羊峪来了洋种子?俺开开眼。”余来锁问:“你咋消息这灵通呢?不瞒你说,这回俺们白羊峪要唱新戏,唱大戏。”范少山说:“站长,你帮着看看,这西洋参种子发芽率有多少?”进了屋,余来锁把口袋里的种子捧了一捧放在桌子上,就见刁站长的眼睛直了。余来锁说:开眼了吧?没见过吧?范少山见了刁站长的神情,有点不对劲儿,心一沉就没了底儿:难道错啦?刁站长问:“这是西洋参种子?”余来锁说:“你光见高粱玉米了,哪见过这个?”范少山的心像被攥了一下。心想,是啊,闹了半天,俺俩谁也没见过西洋参种子?难道真的被人家宰了一刀?他赶紧拿出广告资料:“站长,你看看,这种子不和照片上的一样吗?是假的?”刁站长不说话,仔细看看种子,再看看资料。余来锁见气氛不对,蔫了,看看刁站长,又看看范少山。屋子里只有彩色铜版纸摩擦的声音。一会儿,屋外飞来两只麻雀,落在了窗台上,啄着散落在窗台上的麦粒儿,不时发出啾啾声。
  
  刁站长放下种子,撇了资料。说:“联系卖家。”范少山马上掏出手机,按照已经保存的号码给孙前拨了过去,很快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:“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……”
  
  刁站长说:“假种子。”
  
  余来锁说:“有资料啊!”
  
  刁站长说:“假资料。”
  
  范少山说:“有合同啊!”
  
  刁站长说:“假合同。”
  
  余来锁说:“有……”
  
  刁站长说:“一切一切都是假的!”
  
  范少山又急赤白脸地拨打手机,都是:“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……”他一下瘫坐在椅子上。
  
  余来锁问:“这是啥种子?”
  
  刁站长说:“先不告诉你。反正不是西洋参。没吃过猪肉,还没见过猪跑吗?”
  
  余来锁问:“老刁,照你说我们上当啦?”
  
  刁站长像家长教训淘气的孩子:“你们能不上当吗?我问问你俩,你俩谁懂啊?一个出了校门就去外面闯荡,没种过地,认得几样庄稼?后来到了北京,也只认识萝卜白菜;一个乡村医生,就见过山里几味野药,认得正经药材吗?就你们俩,见过西洋参长的啥样吗?都敢买西洋参种子?幸亏你们带的钱不多,要是钱多,我看你们敢买它一百万的,还以为捡到狗头金了!俺问问你们,你俩是二还是傻?”刁站长越说越来气。昨晚上,他因为买了注水猪肉被老婆臭骂一顿,心里头正窝着火呢!正好在这儿撒撒,挺解气。
  
  范少山耷拉了脑袋:“都怨我,脑袋一热。”余来锁也像霜打了的茄子,他说:“若是受骗,我也有份。我咋看那人也不像骗子,说到山里人,都掉眼泪了。说不定哪天人家就把电话打过来了。”刁站长说:“眼珠子盼蓝喽,也没那事儿。”范少山前思后想,感觉孙前是一步步引你上钩的。他和官员、名人的合影,起一个让人一惊一乍的名字“美国西洋参一号”,帮你算经济账,能赚钱,对里面的水分人家认账,真骗子能承认吗?咬定非代理商不卖,而且,明儿个就去西安推销了,你要买就得今儿个买,你总不能明天追到西安去吧?何况人家还没说卖你呢,你还得求人家。知道你没啥油水,人家就借机多诓你俩钱,不薄不厚,五万块。人家对山里人有感情啊!都流泪了,你还不得感恩戴德吗?
  
  范少山的心有点慌,手有点凉。问:“这到底是啥呀?”刁站长说:“图片是西洋参,种子不是西洋参种子。”余来锁来了兴致:“啥种子?咱就种呗。说不定比西洋参还值钱呢?”刁站长说:“你买瓦块,人家给你金条,那还是骗子吗?那是你看花眼啦。告诉你们,这是高丹草,一种牧草,用高粱和苏丹草杂交的,就是喂牲口的。”余来锁问:“多少钱一斤?”刁站长说:“不超过十块吧!”说着,刁站长像想起什么,就搬起口袋,哗地把种子倒在了炕上。范少山和余来锁一块“啊”了一声。口袋下半截的种子都长毛了。整口袋种子,只有三四斤是好的。五万块钱,就这样打了水漂,倒是听见响儿了,倒口袋“哗”的一声。刁站长能看透骗子的把戏,就是看不透注水猪肉。
  
  愤怒出诗人。余来锁来了激情,挡不住:
  
  此时,俺的胸膛点燃了愤怒的火焰
  
  此刻,俺的怒吼化作了复仇的利剑
  
  骗子,你别跑,俺追你追到天涯海角
  
  骗子,你别猫,俺找遍犄角旮旯
  
  骗子,俺先问候你一声:
  
  操你八辈祖宗!
  
  骂完骗子,余来锁又对着刁站长瞪眼睛:“老刁,当初不是你向我们推荐种药材的吗?你也没说跟我们出去买药材呀?”
  
  刁站长向上翻了翻白眼,没说出话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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