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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 山野里的春天才叫春天啊(1)

第三章 山野里的春天才叫春天啊(1) (第1/2页)


  
  小雪的心里头乐开了花,春天还没到,她就像只在花丛里飘来飘去的花蝴蝶,每天蹦蹦跳跳的。这还用问吗?范少山留在了白羊峪,她就可以整天看见爹了,可以听见爹憨厚的笑声,呵呵的像老牛没打出来的喷嚏;她可以伏在爹的背上,在山岭上看奇石,看大树,看长城;她可以听爹讲北京故事,北京那些事儿好听啊,她总是忽闪着大眼睛,听不够。
  
  小雪该读书了,去哪儿读?白羊峪巴掌块地方,没学校;布谷镇倒是有,不能住校,那“鬼难登”上上下下的,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能走吗?每天接送,大人还能干营生吗?眼瞅着小雪噌噌拔节,范家人也跟着长心事儿。范老井想到了一个人,泰奶奶。靠谱吗?泰奶奶都八十多了,老眼昏花,还能上课吗?再说了,就算能上课,能教孩子新知识吗?泰奶奶读书那阵儿是啥年代啊?就算都合适,老太太愿意来吗?范少山想来想去觉着有点儿悬。爷爷范老井说:“老太太带着个重孙女,过得不易啊!”范少山懂爷爷的心思,爷爷这辈子就放不下这个女人了。爷爷是想把泰奶奶和黑桃接过来,在跟前有个照应,也少份牵挂。这不应该吗?范少山跟余来锁商量,村里头除了小雪,还有四五个一般大的孩子,得让孩子们读书啊!余来锁同意把泰奶奶接过来:“就让泰奶奶当校长吧!暂且先教孩子识字,总比满山乱跑强。听说当年扫盲,泰奶奶在布谷镇编过识字课本呢!”
  
  范少山约爷爷去请泰奶奶,爷爷却说:“俺就等你的好信儿!”爷爷脸洗得干净,刮了胡子,换了件新衣裳。这当口,他正在学校转悠。课堂都收拾好了,白墙贼白净,黑板黑透了。范老井看着,一个劲儿夸好。他站在讲桌前,清清嗓子:“啊——这个啊,娃娃们,你们可得跟着校长好好学啊!校长教哪儿,你们就学哪儿,校长指哪儿,你们就打哪儿。”去了隔壁的校长室,也是泰奶奶的房子,看房子收拾得干净,炕上铺的新炕席,做的新被子,范老井伸手摸摸,满意地不住点头。范少山和余来锁去了黑羊峪。这里剩下的人家越来越少了,泰奶奶家变得孤天孤地儿。走进泰奶奶家,泰奶奶正在教重孙女黑桃写毛笔字,“山石田土、日月水火”写得端端正正。范少山见了,一个劲儿竖大拇哥。范少山说:“泰奶奶,您和黑桃就跟俺们走吧!到了白羊峪,俺们养着您,敬着您。”余来锁说:“泰奶奶,从今儿起,您老就是俺们白羊峪小学校的校长了。校长,俺们是来请您老回学校的。”泰奶奶笑了:“你们不是拿俺老婆子开玩笑吧?”范少山说:“泰奶奶,俺们哪儿敢呢?俺们是真心请您老人家出山的。俺们把老学校的房子都修好了,还有您老住的地方,您去了,俺们都孝敬您。对了,黑桃也一块去,入学当学生。”黑桃一听,高兴地蹦起来,嚷嚷着泰奶奶快收拾东西。泰奶奶眼睛里的光亮,像熬干的油灯渐渐暗了,火苗跳了一下,熄了,说:“老了,不敢误人子弟呀。再说了,多少年了,我只会写繁体字。这咋行呢?”范少山说:“泰奶奶,孩子认繁体字,也比不识字强啊!”余来锁说:“您老先教着,等有了合适的再说。不管咋着,这校长您得当。”泰奶奶说:“教书育人是一百年的事儿,哪敢凑合。”泰奶奶不依,两人只得回到了白羊峪。
  
  得知泰奶奶没来,范老井叹口气,撅的撅的回鹿场了。
  
  山野的春天也不是说来就来的,咋的也得冷几天热几天,热几天再冷几天,人们穿几天棉袄再穿几天毛衣,穿几天毛衣再穿几天棉袄,等到一连热上半个月,春天就来了。春天来了,地气上升。野草野菜先露出头,探头探脑看看这个山里的世界,就像躲在幕布缝隙看戏的孩子,总想着拉开大幕看个够。春天一旦来了,她就不管不顾了,直接蹿了出来,跑上台唱戏。就这样,野草野菜先开场预热,那些个柳树就绿了,桃树就开花了,山地里的花儿都像施了粉黛,在台上舞起了腰肢儿。春天的白羊峪比春天的城里正宗,接地气,有味道啊!
  
  范老井说:“春天是个妖怪。”
  
  一年之计在于春。范少山要在白羊峪站住脚,就得先从这块春天的画布画起。说实在的,范少山自打拿定主意留下来就没少折腾,一门心思想着在白羊峪的山地里抛出一块“狗头金”来。过去那些个老玉米啊,大高粱啊,土豆啊,他都不想种了,不赚钱啊!他要引进经济作物,给乡亲们家家户户发一把搂钱的耙子。种啥呢?范少山和余来锁去了布谷镇的农业技术推广站,刁站长说:“要说经济作物,还是种药材合适。你想啊,人吃五谷杂粮,哪有不生病的?药这东西,谁也离不了。白羊峪这样的山区土质,适宜中药材生长。”刁站长还掰着指头算了一笔账,他说,“就拿板蓝根来说吧,一亩地能产六百斤,现在的市场价是每斤七八块钱,就是四千七八呀!你若是种玉米,撑死也赚不了一千块。”刁站长的话,说得范少山心里百爪挠心,他一把抓住刁站长的手:“俺白羊峪打算种,帮俺们指导指导。”刁站长吸溜吸溜鼻子:“咱布谷镇没有种植药材的传统,站上暂且也没有这方面的推广技术。俺自己个也是从报纸上看的。”余来锁不乐意了:“老刁你这不扯淡吗?”刁站长说:“眼下还没有种植、销售的门路。只要你们找得到,到时候俺们推广站一定帮你们。”人家刁站长说得没错,你光种不中,还得有人收。若是没人收,你卖给谁去?总不能家家户户上顿下顿熬药
  
  材吧!
  
  余来锁在中药材上有点门道。他知道白羊峪山上长的几种药材,能治常见病。但要想换成钱,那可不中,都是些野花野草的。他说要种就得种点儿名贵的,赚钱多啊!刁站长来了,看了准备种药材的梯田,又抓一把山土,看看土质。说了一套山地土壤形成的环境特征,范少山听得云里雾里。余来锁不耐烦了:“老刁,别整那没用的,你就说种药材吗?”刁站长说:“你们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吧!你们成功了,俺们就向全镇推广。干吧,俺帮你们申请农业
  
  补贴。”
  
  种药材得先有种子,种子发芽、出苗还要拾掇,等结了果实还要有人收购,这就齐了,缺了哪一环都不中。范少山在北京卖菜尽在市场里混了,他明白着呢。可就是隔行如隔山,种药材这事儿谁懂啊?爷爷范老井说:“没听说过。咱这山上树啊草啊,能入药的多了,还用得着专门开园子?”范少山说:“爷爷,咱种名贵药材,赚钱啊!”范德忠说:“你得干你懂行的呀!种药材,中吗?可也是,你都没种过地,种啥你都不懂。”范少山说:“爹,不懂就学嘛!种药材也不是非得三头六臂才中啊?”李国芳说:“儿子,这年头骗子多,可别让人给骗喽。”范少山说:“这都不叫事儿!”他知道,这年头的骗子比夏天山沟里的蚊子还多,自己早已百毒不侵了。“俺不把他们骗了就不赖了。”
  
  先得找门路啊!两眼一抹黑咋成?范少山想到了二槐。二槐也是白羊峪人,姓余,是余来锁的亲叔伯兄弟。如今也在北京呢!干啥?穿一身制服,脑袋上顶着大盖帽儿,警察?税官?吃官饭的?都不是,就是个保安。二槐是个练家子,当年村头扔着个石锁,传说是古时候哪个将领留下来的,将领每天带头操练,举起这百八十斤重的石锁轻飘飘的,胳膊上的腱子肉刀砍不动。二槐看见石锁着了迷,也练,石锁沉,开始就两手搬,渐渐地就两手举,后来就改一条胳膊了,从左胳膊到右胳膊,也能举个三四下。二槐身体壮实,也能有饭吃。这不,人家医院专招壮汉,能对付“医闹”啊!二槐一到北京就找到了份称心的活儿。有一回来俩“医闹”,二槐一不骂二不打,两条胳膊一边夹一个,送出了院外,还没忘给人家鞠了一躬,说了一番道理,俩“医闹”就这样闹不下去了。当然,现实中可没这样好糊弄。这是二槐自导自演的,他请了俩民工,后来给了人家出场费。不过,这一场景把副院长给镇住了。副院长看见一粗壮的保安两臂夹着“医闹”走出医院,像老鹰夹小鸡一样,不,没有那样的杀气腾腾,就像一个大人夹着两个淘气的孩子。保安不失温柔,不仅鞠躬致歉,说起话来还春风化雨,有勇有谋啊!二槐的形象在副院长那里眨眼的工夫就高大了。副院长是主抓医院保卫的,觉得二槐是个稀缺型人才。那些个学历高的不顶用,关键时刻站不出来呀!没几天,二槐就当上了保安部的副队长。二槐说:“这年头,越是当官的越好糊弄,认假不认真啊。”范少山问:“你就不怕让人家知道啦?”二槐说:“在医院,都知道俺是个憨厚人。说是我做的假,鬼都不信。你要想在北京城站住脚跟儿,光靠蛮力不中,还得用巧劲儿。不管啥年头,胳膊粗力气大都有用,但光这还不够,得有搭配,啥?脑子。没脑子,你能挖山也干不过挖掘机。”二槐不是虚漂儿的,人家知道自己个的身心往哪儿投奔。与二槐比起来,范少山显得自己个矮了半截。他说:“俺这些年小有收成,半个菜市场是俺的,不算个事儿,不就有俩糟钱嘛!”二槐说:“吹牛逼,遭雷劈。人啊,就是再聪明也不能外露,你得装傻。你装傻,人家都信你。这年头啥最贵?信任。”二槐不会吹牛,只会装傻充愣。副院长是握手术刀的,不知咋的,让他抓了后勤。二槐很快和副院长成了拍肩膀的,有事儿没事儿常去副院长的办公室,沏茶倒水擦桌子。副院长的办公室有清洁工打扫,本用不着他,可他每回去副院长都眉开眼笑。见办公室没别人,二槐就脱了上衣躺在沙发上,让副院长“动刀”。有日子没动手术了,副院长手痒痒,就在二槐身上比比划划。嘴里还念念叨叨:“今天我要做的这台手术是胆囊切除。”副院长的指甲在二槐的肚皮上划了一下,二槐激灵一下,好像手术刀真的在上面开了口子。副院长在二槐的肚皮上时而划来划去,时而指指戳戳。过半个时辰,“手术”完成了,二槐坐了起来,二槐看到副院长额头上沁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。副院长说:“手术很成功,安心静养吧!一周后出院!”每次“手术”后,副院长总是紧紧握握二槐的手,说:“在你身上,我才找到了做医生的感觉啊!”副院长给二槐做了多少回“手术”?二槐记不清了,数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挨过刀子了。二槐挺满足,他想,副院长这样器重自己,自己就是“死”在手术台上也心甘情愿。
  
  范少山要去见二槐。这事儿因为牵扯到全村每家每户,他不能单枪匹马地去,得带着余来锁,有了余来锁,他就有了“主心骨”了。找二槐也不是那么好找的,找了好几家医院。都天黑了,还没找到。为了省钱,他们找了家最便宜的地下室小旅馆住下。这让范少山想起了《创业史》中买稻种的梁生宝。他敬重梁生宝,那是他心目中的英雄。当他决定离开北京,回到白羊峪时,《创业史》更是成了他的口袋书,时常揣在怀里,特别是梁生宝买稻种的章节,已经被他翻烂了。梁生宝艰苦奋斗的精神,始终鼓舞着他。这时候,夜深了,隔着一层薄板,外间的呼噜声响成一片。范少山睡不着了,他从包里拿出《创业史》,读起来:“现在离家几百里的生宝,心里明白:他带来了多少钱,要买多少稻种,还要运费和他自己来回的车票。他怎能贪图睡得舒服,多花一角钱呢?……‘不!我哪怕就在房檐底下蹲一夜哩,也要节省下这两角钱!’生宝站在席棚底下对自己说,嗅惯了汤河上亲切的烧稻草根的炊烟,很不习惯这车站小街上呛人的煤气味。做出这个决定,生宝心里一高兴,连煤气味也就不是那么使他发呕了。度过了讨饭的童年生活,在财东马房里睡觉的少年,青年时代又在秦岭荒山里混日子,他不知道世界上有什么可以叫做‘困难’!他觉得:照党的指示给群众办事,‘受苦’就是享乐。只有那些时刻盼望领赏的人,才念念不忘自己为群众吃过苦。而当他想起上火车的时候,看见有人在票房的脚地睡觉的印象,他更高兴了——他这一夜要享福了,不需要在房檐底下蹲下。嘻嘻……”两人找了几家,最终找到了二槐,提到种药材的事儿,二槐说:“你们就算找对人了。”余来锁问:“医院里种药材呀?”二槐说:“医院里不种药材,可用药材呀!中药房里抽屉连着抽屉,你数得过来吗?药材海了。”二槐自打成了副院长眼里的红人儿,人人都对他高看一眼。立马带两人去了中药房。中药房的主任也是热心肠,介绍了一个种药材提供商。主任说:“这个孙前原先给医院供过货,听说现在大发了,从美国引进一批西洋人参,正发展客户呢!”一听这话,范少山和余来锁兴奋地直蹦高。主任翻了半天名片,给了范少山:“你们联系吧,我就不横插一杠子了,免得有人怀疑我拿了回扣。”二槐也懂:“那也没俺啥事了。”孙前穿着睡衣,一副懒洋洋的模样,头发却是油光水滑,亮晶晶的。坐下来就打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,里面是啥?照片。全是孙前跟当官的、有钱的还有明星们的合影。孙前不说话,就看着他俩翻相册,不用解说,照片下都有文字说明。范少山说:“孙总,这里都是人,药材呢?”孙前开口了:“要做生意,先得了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。你买方对卖方不了解行吗?万一对方是个骗子怎么办?你们可得擦亮眼睛啊!”余来锁说:“老板,俺们信你。你要是骗子,这么多名人能跟你合影吗?”孙前说:“那倒不一定。这年头,拉大旗作虎皮的多了,指不定哪步都迈坑里头。这些年我的奋斗史,就是被骗子骗来骗去的血泪史啊!直到我去了一趟美国——”孙前两眼放光,拿出一张彩色广告纸,上面的红色大字像电闪般劈进了范少山的眼里,他禁不住喊出了声:“美国西洋参一号!”孙前的声音像在砸石头:“对!美国西洋参一号!”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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